翻看自己的心理咨询笔记,以“都是我的错”为关键字查询,竟然搜索出相关记录有上百条,这促使我想要写下这篇文章。“都是我的错”,源起于孩子对父母不良养育方式掌控性的解释需要。早期的精神分析大师费尔贝恩曾经说过,孩子对得不到父母的爱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充满希望的解释,自己得不到爱是因为自己不好。这个解释之所以是充满希望的,是因为如果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控制权就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上。换言之,只要自己变好,能够满足父母的期望,我就可以获得爱了。未来因此不是黑暗的地狱而是阳光彼岸!但充满讽刺的是,这种由早年的潜意识掌控策略所构建出来的思维与情感模式,给来访者带来的,更多其实并不是希望,而是把所有的坏都归咎于自己的不合理的泛化思维模式,或者构建出疯狂而强大的自我攻击子人格,并由此形成深刻的自卑或抑郁型人格。这是自卑或抑郁型人格从起源学或发生学上的病因之一。临床上从抑郁状态、情境性抑郁、抑郁性神经症、双相情感障碍到最严重的精神病性抑郁的来访者,无不可以看到这种思维模式的身影。往往,简单的认知纠偏并不能完全根治来访者的这种思维模式(表现为: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是因为:来访者不能从潜意识层面放弃这种思维模式的背后,隐藏着对来访者来说非常重要的心理功能——掌控与希望!因此,在咨询遭遇阻抗时,不能简单地责备来访者不配合心理咨询,而必须深刻地去理解来访者不愿意放弃这种思维模式的背后,这种思维模式所隐藏的功能对来访者的意义。理解来访者一直在内心痛苦中苦苦挣扎却不愿意改变的背后,代表的其实是来访者想要自己解决自己问题的坚强意志;更令人感佩的还在于,虽然经历无数痛苦都不愿意放弃的对爱的渴求的努力——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我们有任何区别吗?!并且,咨询师要在这个深刻理解的基础上去抱持住来访者,抱持住来访者放弃这个功能所导致的丧失,抱持住来访者改由更健康合理的方式满足自己爱的渴求所面临的悲伤、痛苦和恐惧——“熟悉意味着安全,改变是陌生的因此意味着未知、危险和不安全”,才有可能化解阻抗。如果一个人的口头禅是“都是我的错”,我们不会觉得他是谦逊。直觉会告诉我们他有点不对劲。因为这似乎太偏执了,或者你承担的责任也太多了吧?如果细细品味,这背后,我们还会觉察到有一丝丝倒过来的自恋的味道在里面。 当然,我们必须区别,使用者的情景与意义。心理学对个体使用任何语言,照例都要区分是潜意识的还是意识的,是心理应对还是心理防御。 举两个应对的例子。有一次,我哥哥来参加一个宴会晚了,导致全家族的人等他,他一下车就说,“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错”。全家族人的嘴巴都被堵住了,人家都这样自黑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去抱怨或者责备人家。我与我老婆相处,我也会经常说,“我错了,你是对的”。因为,第一,老婆永远是对的;第二,如果老婆错了,参见第一条。这样一来,老婆想要抱怨或责备的嘴还没有打开就被我堵上了,我因为成功避免了一场夫妻争吵而偷着乐。 虽然我与我哥哥都在说“都是我的错”,但内心并不会觉得都是我们的错。哥哥迟到是因为路上堵车,堵车不是他的错,说都是他的错是化解大家对他的不满。因此,他照旧开心地参加宴会,而不是陷入自责当中痛苦;我说我的错,是想堵住老婆的嘴,避免争吵而不是真的觉得我错了,“家是讲爱而不是讲理的地方”。 换言之,我与我哥哥都是故意使用这个策略,内心并不会有对自己的一丝责备,反而因为成功地控制环境而高兴。这个就叫心理应对。应对和掌控环境对自己的挑战,把环境当中的不利因素转变为有利因素,或者调节人际关系。 应对策略因为是意识层面的,个体可以觉知、掌控和根据情境灵活选择与调节,因此对心理是无害的。比如,我哥哥只会在家族聚会使用这个策略,而在其他场合可能会使用其他策略;我对老婆也只会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装糊涂,而在大是大非或者原则问题上,我不会再装糊涂,据理力争或者态度坚决表达自己,甚至可以是有策略的斗争。因此,我们不会因此责备自己软弱,也不会陷入无力、无望的痛苦当中。 而如果“都是我的错”是属于个体潜意识的心理防御机制,就无法在意识层面觉知,也就不会成为一种可以选择的应对策略,而只能是一种僵化的偏执思维模式,在这种思维模式下,个体会进行大量的自我责备内部对话,从较轻的自我责备到疯狂的自我攻击,个体的自我因此变得痛苦而虚弱,自我评价降低,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甚至绝望,甚至出现自杀的意念或行动。这一切,正好构成抑郁的临床相。 我们来看一个属于潜意识、属于心理防御的“都是我的错”的临床实例: (此图为后配图,图片来自网络,使用时未发现该图片的版权登记。若有侵权,请联系我们立即删除。) 在长程咨询中,来访者又一次经历了我们双方都很熟悉的自我攻击心理风暴之后: …… 来:我妈妈确实不喜欢我。……我一直无法解释,她为何不能像别人的妈妈一样,对自己的小孩不能有一种天然的喜爱。……我爸爸拿出我小时的照片,抱着我的照片,陪伴我的照片。 我发现那些照片上,我妈妈的表情都不开心。 咨:你如何解释你妈妈的不开心? 来:我妈妈不爱我。与一个小孩子,一家三口,出去玩。……,在有了我之后,我爸爸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我身上。她肯定不会开心吧。……,有了我这个负担,还要背一堆我需要的东西。她肯定不会开心吧! 咨:这里我想要对此重新进行一个推论过程。 你妈妈不开心是客观事实。但为何不开心却是我们的主观猜测。我们的猜测,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 我们可以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你妈妈的不开心是因为你,因为她不喜欢你,你是一个包袱。这是一种可能的解释。 但还有没有其他的解释?也就是,你妈妈的不开心,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 来:有。 咨:有哪些? 来:很多。比如: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生病了;身体不舒服。还有可能是她工作上面有没有处理好的事情,她想着这件事,拍照表现出来了;各种原因,我可能并不是那些事情的主体; 有许多的事情,都可能会导致她不开心的。 咨:当你这么想,你妈妈不开心,有很多种可能性,而你不好是她的包袱,这只是她不开心多种可能性当中的一种之后,你有什么感受? 来:我感觉好多了。 咨:嗯。我还有一点很好奇:既然有这么多种可能性,为何你以前一直铁定只相信--妈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好--这一种可能性呢?也就是,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我的错”! 来:…… 咨:我来解释。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肯定是有好处的。 来:什么好处? 咨:我们来看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如果你妈妈的不开心都是因为你,那么,如果你能让你妈妈开心,问题不都解决了吗?也就是,这样你就获得了对你妈妈不喜欢你这个事情的掌控权;而假设你妈妈不开心或者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而是别的原因造成的,那意味着你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那是一个多么痛苦而无望的事实呀,对于渴望爱的你来说。 来:嗯! 咨:所以,你必须要相信,你妈妈不开心、不喜欢你,都是你造成的。那至少会给你带来解决问题的希望。 来:嗯! 咨:所以,接下来我们也就可以解释,为何你一直疯狂地压榨自己,追求完美,不能让自己停止下来。那就代表了你解决这个问题的努力。 来:嗯! 咨:因此,我们也就可以解释,当你的努力遭遇失败时,你对自己的残忍攻击:我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好,如果我不是最好的我就是垃圾,只有去死!因为如果你不是最好的,如果你对别人没有价值,你就解决不了开始是妈妈,然后是泛化到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会喜欢你的这个问题。 来:好像是这样的也。 咨:不过,放弃这个潜意识的策略,放弃“都是我的错,然后通过我可以把自己变得完美的方法来解决它,因此未来充满希望”的策略,那可能会给你带来悲伤?因为那意味着你对这个问题失去了掌控? 来:是的,那会让我悲伤。 嗯(思考) …… 但我现在也开始愿意去接受这种悲伤了。因为,你教会了我要自己去爱自己。也许,自己爱自己比指望别人来爱你更好吧。 …… ......................End.................... 往期文章: 1.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如何破? ——抑郁症长程心理咨询临床片段 2.社会攀比如何破?允许自己成为自己真实的样子 ——反思:谁没有允许自己成为自己真实的样子? 3.我疼故我在 ——自虐、自残的动力学之二 4.无明变有明 不可控变可控 ——自残的动力学之一 5. 伴全能之无能感——无法言说的“全能痛楚” 6.吃不到季节性食品的可怜皇帝 ——社交恐惧的另一个来源:隐匿性自恋与全能回避 7.还有没有梅一凡?我来回答这个关键问题,我还有救吗? ——梅一凡遗书读后感 8. 无法拒绝别人要求背后隐藏的投射过程 ——社交恐惧长程心理咨询临床片段 9.服药恐怖与戏精上身 ——长程咨询临床片段 10.社交恐惧与个人权利感 ——长程咨询临床片段 11.工具猫狗与宠物猫狗 ——价值观的冲突与代沟 12.孩子:你无须内疚!你存在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一例嗜睡症咨询个案 13.如何培养一个自卑的小孩 ——自卑养成记(临床片断之一) 14.“我”就是抑郁 15.你相信自己吗? ——认知信任与认知警觉 16.买错了东西谁来惩罚我们? ——严厉的超我与日常生活中的烦恼 17.受虐者如何创造施虐者 --施受虐主题下的两例投射性认同临床实例 18.他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心理防御之否认 19.只有课后不复习取得的优异成绩才能证明我才智超绝 --自恋者的证明难题 20.积极的痛苦VS消极的痛苦 21.妻子缘何迷3P --俄狄浦斯性幻想成瘾症 22.离婚了,怎么给孩子说? 23.攻击者&男女人 24.被将就 25.捉奸之途演变为献花之旅--羞耻和愤怒如何被恐惧打败 26.云南心理咨询委屈的好人 --道德防御 --心理防御机制系列之 27.男人都是花心的吗? --进化论心理学与男权文化 28.三等公民与“婴儿陛下”的自恋幻想 29.我不想来咨询 只要你给我一个方法就行了 --略谈心理咨询的技术与关系 30.【重庆强迫咨询】委屈的好人 --道德防御 --心理防御机制系列之一 之一 31.孩子:你无须内疚! 你存在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一例嗜睡症咨询个案 32.花开的感觉 结案的快乐 33.保密、知情同意与匿名保护三原则--心理咨询师如何遵守保密原则 34.首先,从不为难自己开始--兼论神经症患者的病态成就动机 35.我可以找一个漂亮的年青女咨询师谈我的性幻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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